2019年12月2日,对我来讲是值得铭记的日子。那是我独自去医院检查艾滋的一天。
我坐在出租车里,师傅笑着跟我说哪个同事跑错车了,清风调戏着我的头发,电台里放着小苹果,我很想配合着司机师傅说笑,可是眼泪像是经不起风儿的玩笑,静静滑落。
在此之前,我从未有过关注性病的意识,直到我的身体出现症状。
在很私密的部位出现症状。不知道怎么形容,就像被掰碎的平菇、或者菜花从我的身体里长出来,虽然不痛不痒,但是视觉效果触目惊心。
上网查了许多资料后,结果大部分都指向了一个——尖锐湿疣。那段时间去食堂吃饭,每次路过有菜花的窗口时,我都有一种强烈的不适感,感觉下一秒菜花就要变成怪兽把我吞噬。
好在这样的症状在几天之后就自行缓解了,但几周之后,身上又开始莫名其妙地长出皮疹。在校医院里,戴着眼镜的中年医生拉好帘子,看看我,又看看电脑屏幕,又看看我,然后用笔敲了敲桌面,说,“建议你去三甲医院查一下HPV和艾滋。”
2019年冬天,我在网上认识了他,相聊甚欢。他喜欢SP,我向往被SP,聊得酣畅淋漓,百无禁忌。
我虽然思想开放,但身体并不。在他提出想要实践后,我一再强调无性,只是SP而已。
他对此提出过异议,说,“都21世纪了,没必要抱着婚前守身如玉的封建思想吧。”
我则对他的异议再提出异议,告诉他我不是禁欲主义,也不是思想封建,我只是不想在SP里掺杂性行为而已。
他没有再和我争论。
但是几个月后,在我的大学之外,紧对面的酒店里,我们第一次实践时,仅仅SP了两下,他的身体便压了上来。
很抱歉,我无法用语言让自己重历那样的过程。
但那天之后,我开始讨厌一切被压住的感觉,看到男性生殖器会恶心,会头痛,我讨厌看到不穿衣服的人,也讨厌看到不穿衣服的自己。
我向唯一的好友倾诉,她问我为什么不反抗?我告诉她我反抗了,我一直都在反抗,但是我推不动,我真的推不动那个压在我身上的人。
她又问我,“为什么不报警?”
有一瞬间,那种被压住的窒息感又浮现上来,事实证明,有些倾诉毫无意义。
从那之后,我的身体闭合了,我不再允许任何东西进入我的身体,连我自己的手指,也只是觉得恶心与不适;我的心理也闭合了,没有人可以走进来,所有人都逐渐离我远去。
但上天似乎并没有放弃惩罚我,所以出租车将我送到了医院门口。
我永远记得自己行尸走肉般地走进门诊大厅,问导医小姐姐“检测艾滋要挂什么科?”,声音低的像在忏悔,就像犯下了滔天的罪。
我永远记得导医小姐姐态度很差,用提高了八度的声音和我说,“皮肤性病科或者妇科。”
我永远记得和蔼的医生问我症状和病史时,声音柔软关爱,我的眼泪过了这么久,第一次没来由地流下来。
我永远记得抽血区的大喇叭刺耳地喊出我的名字,随即我的姓名出现在巨大的叫号屏幕上,像一张关于我的审判书。
我永远记得抽血台阿姨看到检测项目后看我的目光,那是一种从骨子里冒出来的看不起的目光,我只好无比用力地低着头。然后针头扎进我的手臂里,好痛,好痛。
结果几个小时之后就会出来。等待的时间里,我心里一团乱麻,想了许多以前和以后的事。
如果检查结果不如人意,我该怎么办?我该如何面对我的家人?他们会不会崩溃?我接下来的人生旅程又该如何行进?
上了大学后,我以为终于可以无拘无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,但事实证明,我其实根本承担不了自己的行为带来的后果。
无比漫长的等待后,关于命运的结果被自助打印机慢慢吞吐出来,我背扣着不敢看,那应该是我迄今为止拿过的最沉重的东西。
命运给了我两张牌,一张好,一张坏,而我选择的那张现在就在我的手上。我鼓足最大的勇气才能勉强将它翻开,看到结果后,我终于忍不住,蹲在地上,在过往的人流中嚎啕大哭起来。
是阴性,我没有感染。
我不知道为何在那时会忍不住哭泣,可能意味着一种忏悔、救赎、或者新生。我能感觉到人流依旧在我的身旁穿行,我擦掉眼泪站起来穿过他们,穿过医院的大门,就像穿过了一场暴风雨。
在医院的门口,我好像看到了一个平行时空,另一个收到坏结果的自己同我遥相对望,她慢慢走过来过来拥抱我,告诉我,“保护好自己,不然下次,也许就没那么走运了哦。”
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,我闭上眼睛,向前轻轻地迎向她,那种感觉,就像过去与未来交织,时间与时间重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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